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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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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刑

東方既白見雀兒站在柳稍,吱喳吱喳叫得清脆,心裏猛地一驚,她看它,“莫非你就是......”

“柳雀。”

殘垣中有人替她回答,東方既白轉過身,見阿申仰躺在一塊缺了角的巨石上,頭偏過來一點,也去看那只站在柳稍的雀兒。

“它聽我吹柳葉,不僅不逃,還在一旁合奏,不愧是本山君的柳小百。”阿申笑,順手捏了根柳葉放在唇邊吹奏,還是那鬼哭狼嚎般的調子,聽得東方既白差點吐血。

可那雀兒卻如他所言,跟著叫了起來,清脆悅耳,比阿申的吹奏強出百倍不止。

東方既白看那雀躍小鳥,“它......就是柳雀,柳雀就是柳小百?”

阿申輕笑,“十六年前小百被砍斷,便修了人道,它覺得做人最好,無論如何想要那六欲七情中走一遭。後來,歷了這八苦九難十劫,她便不願做人了,寧願當一只雀鳥,無心雜念,自由自在。”

“它真傻,非得經歷這一遭才看明白......”

東方既白小聲說著朝阿申走去,看他的臉,他的衣服,他的扇子,嘆了口氣,走到深處的殘垣斷瓦中,在裏面摸了半晌,拿出三根比手指頭還粗的香來。

她將香點上,輕輕吹了口氣,待燃煙散去,飄向碧藍的天空,這才重新走回阿申躺倒的大石旁,彎腰將三根香插進濕潤的泥土中。

“靈體損傷成這樣,為了超度這些冤魂?”她見阿申深吸了一口氣,閉目,揚眉,臉色舒緩下來,輕聲問出一句。

阿申不答,只閉著眼養神,東方既白站起身來時,看到不遠處的石階上鋪著一捆竹簡,綁線沒有系好,散開了一截,上面幾列,依稀抄錄著人名。

她走過去,拾起竹簡在膝頭攤開:果然是名字,寫滿了長長的竹牘,毛筆墨書,筆跡頓挫老辣、蒼勁有力。

字如其人,東方既白斜睨了阿申一樣,見他闔著眼,便從頭將那些名字逐個看下去,果然,從中發現了兩個名字:展尚、采邑。她伸手去摸那兩個名字,觸上冰涼的竹片,想象著杏花臺冰冷的墓室,心不由一點點沈降下去。

“瞧出什麽來了?”阿申不知何張開了眼,側躺,手枕著胳膊朝她虛弱一笑,“死盯著,快盯出洞來了。”

東方既白被嚇了一跳,壓下窘態,“這些人,山君是一個一個地超度的?”她接著朝下看,在最後一根竹片上,看到了柳雀二字。

阿申努嘴,“可累死本君了。”

東方既白尋思著:竹簡上的名字大概有兩三千,無怪他將自己困在山頭七天七夜,用自己千年的道行和功德去超度亡靈,其間,還是不免被他們深重的怨氣所傷,可是阿申,你費盡心力,就是為了救贖滕玉公主的靈魂,讓她不為這些因她而死的人所累?

她攢眉:阿申這老鬼生平最喜兩樣東西,一是錢,二便是功德,所以在世間輾轉千餘年,只敢懲惡,卻從不敢燒殺搶掠,甚至連他最愛的消遣——鞭屍,都只敢尋那惡人的骨頭。

可今日,他卻不惜毀掉自己大半功德,來救贖一個靈魂。

想著便不由自主地搖頭,被阿申看到,邊嗽邊問她,“東方既白,你在這故作高深,給誰看呢?”

張懋丞的魂瓶不知何時從柳林中骨碌了出來,在一旁尖著嗓子附和,“就是,在山君面前還敢裝大尾巴狼呢。”

東方既白飛出一腳,把魂瓶重新踢入柳林,轉頭沖阿申笑,“這老兒,死了比活著的時候話還多。”說罷眼睛瞟向下方,踟躕著,不知該不該將那句藏在心裏多時的話問出。

“拉屎拉一半,不難受嗎?”老鬼看出她的心思,瞥她一眼,重新仰躺在石面上,眼睛微瞇,望上方逐漸暗沈下來的天色。

東方既白訕笑,手指搓勾著衣角,“我在想那位滕玉公主,既然她入不了輪回,那為何......為何不出來與山君相見?”

說到“相見”二字,聲音已經小的只有自己能聽到,東方既白一顆心懸著,一邊暗罵自己實在是狗膽包天,一邊卻期待著阿申的答案。

她很想聽他說,聽他親口說,雖然她不知道,自己這份強烈的好奇心究竟源自何處。

她屏息凝氣,靜待著,雙腳卻擺出逃跑的姿勢,防備著那條可能會隨時揮過來的鞭子。

可她,卻等到了一個答案。

“她早已輪回,到如今,不知已轉了幾世。”阿申咕噥一聲,他似乎累及了,闔了眼,聲音很低,卻是她從未聽過的柔和,像是要化了。

東方既白瞥他,強壯著膽子,“既然已經步入輪回,山君為何還要消耗大半的功德來超度杏花臺的亡靈?”

阿申沒再說話,手慢慢耷拉下來,長指沾著初升的月光,指甲泛著層晶亮。東方既白嘆一聲,忖度著:他方才那句話應是似醒非醒的時候說的,或許,他自個都不知道他曾她己吐露真言。

正想著,張懋丞的魂瓶卻又骨碌過來,他一直躲在竹林偷聽,現在終於能插上話,便急著彰顯自己的存在感。

“小道姑,這你便不懂了,轉世是一回事,命數好壞又是另一回事,要是想一輩子過得順風順水,就要把欠的債還清,本道之所以不願轉世,便是因為怕下一世變成了什麽畜生,什麽夭折的嬰孩。”

東方既白盯著魂瓶怔了片刻,笑道,“老道,你究竟做了什麽惡事,才如此畏懼投胎。”說完,見魂瓶氣得在地上直打轉,像只發了瘋的陀螺,又笑,“想來我上輩子也沒幹什麽好事,不然,又怎會落得父母早逝,獨自討生活的下場。”

張懋丞聽她自嘲,還是不解氣,跳起來罵活該,一瓶一人互相指摘半晌,忽聽得阿申發出一聲痛苦呻吟,手掌緊緊攥起,眉心深鎖,口中依稀咕噥著什麽。

東方既白不再和魂瓶對罵,走到大石旁,看阿申扭曲的臉,擰眉,“做夢了?鬼還能做夢?”

張懋丞“嘁”一聲,“說你見識少吧,這可不是做夢,依我看,倒像是在受刑。”說罷,見東方既白一臉疑惑,愈發來了勁,“不信你揭開山君的衣服,看看他的脊背。”

原來這張懋丞在山頂待了數日,夜夜都能聽到阿申的呻吟,有時,那呻吟聲還會變成痛呼,似乎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。而阿申每每醒來,都會背痛難忍,享用香火後,才能稍微緩解。

張懋丞看在眼中,卻不敢多加詢問,這次看東方既白也同自己一般好奇,便想借了她的手將這個謎團解開。

“男女授受不親,怎能隨便扒別人的衣服。”

小道姑分明是動心了,口中卻還在推拒,於是老謀深算的老道便旁敲側擊,推她一把,“東方,難道你曾將山君當男人看待過?這麽說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。”

果然東方既白聽了這話,便差點跳將起來:“男人?莫說男人,他甚至連人都不是。”

“我可不信,”張懋丞繼續使用激將法,“雖說人鬼殊途,但觀山君身段樣貌,卻也不難瞧出他老人家生前是怎樣的沈腰潘鬢,玉樹臨風......”

東方既白著實不忍再繼續聽下去,沖魂瓶飛起一腳,又一次將張懋丞送進柳林,這才看著阿申,慢慢俯身下去,輕手輕腳褪掉他的白袍。

可衣服只落到肩胛,她便停了手,深吸一口氣,不敢再褪下去。

她盯著他良久,終於,在看到柳雀停落到阿申耳旁,羽毛貼上他痛苦的臉龐,黑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疼惜時,才又一次俯下身,幫他把白袍穿戴整齊。

“看到了什麽?”張懋丞的聲音從柳林中傳來,東方既白沒睬他,一言不發地朝山下走去。

“你要去做什麽?”張懋丞扯著嗓子,聲音響徹山徑。

“去廟裏請香,請最好的烏木沈香。”她頭也不回,步子越來越快,哪知走出沒幾步,猛地聽到阿申的聲音,虛弱的,卻在叫自己的名字。

東方既白嚇得腿軟了,想自己扒人一次衣服,卻被逮個正著,實在是丟人丟到家了。於是鼓足勇氣回頭看他,打著結巴,“山君,我是受老道蠱惑,不是......不是故意的......”

“去況家看看吧。”阿申虛撐著身子,說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,眼一閉,又仰倒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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